焚风

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厌弃

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

西法英,借用马尔克斯《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梗

 突发摸鱼,同样献给我亲爱的玫瑰小姐

  

  

  

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
   
   
     
   
 弗朗西斯意识到雨季来临的那天的早晨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他坐起来,通过一个酣眠后才会有的哈欠惊讶地发现自己整个晚上躺在床上并非完全清醒,尽管他整晚都听得见满院疯长的英国玫瑰开花的声音,三十里外电报站喀哒喀哒收发电报声响吵了他一整晚。

  

弗朗西斯一抬头,意识到天花板正在逐渐地被白蚁蛀空。有一只白蚁振翅飞走,它的肥壮使弗朗西斯突然想起柜子里还有一身五十六年没有穿过的军礼服。他不确定上个月是否换过新的樟脑丸,从而让他荣光岁月里最后的一丝痕迹得以尽量存留久一些,不至于像加西亚美丽的新娘曼努埃拉那样,两个月前她那身配有象征纯洁的橙花冠的结婚礼裙差点被蛾子蛀成粉末,抢救及时,裙子没变成粉末。可裙摆的花边已经有蛀蚀的倾向。弗朗西斯想,我可没有那种好运,没人替我抢救我那些破烂。
   
   
 
 “你最好多放些樟脑丸。”安东尼奥端着咖啡杯对他说过,“你不知道这儿的蛾子有多大。”

   

弗朗西斯正要去开柜子门,而他肚子里整晚咕噜咕噜冒着绿水的百合重新开始生长,于是他决定晚些再去找樟脑。他坐进了卫生间。氨水的气味刺鼻。他想,如果亚瑟看到住宅里没有现代化抽水马桶,一定会狠狠地踹一脚门。连陪着他在这闷热潮湿的南美小城镇里住了足足五十六年的安东尼奥有时也不习惯。
    
    
    
 弗朗西斯从厕所出来,墙上挂历提醒他今天有场重要的活动,是葬礼。他不再像二十年前一样试图重塑战前那个在画廊和文学沙龙里叱咤风云的,自视甚高却才华出众的,金发的弗朗西斯。
   
   
   
 他像平时一样用凉水洗了个澡,往身上涂了古龙水。修圆指甲,再把灰白头发束起来。三十年前那些金发曾经比地中海沿岸灿烂的阳光更加耀眼。

  

他放弃维持精力充沛的年轻假象的那个上午,他把自己最后一件绣着金线的紧身马甲卖掉了。在战前那是亚瑟.柯克兰最喜欢的一件——亚瑟唯一一次对他的衣着说了一句勉强算是赞美的“还不错”,就是对着这件马甲说的——于是弗朗西斯自作主张认为这是亚瑟最喜欢看他穿的一件马甲。

   

安东尼奥大笑着说你真是好满足,亚瑟平时欺负你欺负得这么狠。

   

是啊,他可狠了。弗朗西斯微笑,说安东啊邮船靠港了,你陪我去看看有没有人给我写信。
   
   
   
 安东尼奥捏着装满茴香酒的杯子,眼睛眯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啊,那我陪你去。

  

弗朗西斯刮干净胡子,他已经过了不刮胡子会被误认成女人的年纪。旧马尼拉纸色的衬衫和他穿过的那些丝质白衬衣简直不能比。七月的烈日下他把那身看上去只适合参加葬礼的黑色大衣和高顶礼帽穿戴好,和每个星期日一样。今天穿这身格外合适,弗朗西斯想,虽然这是他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大衣。他在镜中看见自己的脸,他想起病榻上萎谢的恩奇都,想起迟暮的鲁斯塔姆。读军校的时候亚瑟会对他在演练报告里引用诗句的行为进行毫不留情的嘲笑,他说我们在写演练报告,又不是情书,你还要被老师敲几个毛栗子才过瘾?
 
   
   
 弗朗西斯反驳说这样写报告能增加可读性。
   
   
    
 他拿起长柄黑雨伞,装作抵御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雨季,实际上是为了掩饰蹒跚的步伐。昨晚他煮完了咖啡罐里最后一小勺咖啡,上个星期安东尼奥没来得及给他补上新的。他们刚刚从军校毕业的时候世界上空阴云密布,他们知道战争爆发是早晚的事情。亚瑟和他,还有安东尼奥分别进了自己国家的军队。匆匆开始的战争风暴席卷了整个欧洲,他握起枪保卫祖国。
   
   
   
 临别的时候亚瑟给了弗朗西斯他的怀表,金壳子镶祖母绿,和亚瑟的眼睛一个颜色,只是比亚瑟的眼睛少点深邃,少点铁和血锻造出来的坚硬的火焰。他是位优秀的飞行员,皇家空军的一份子。 

  

他对他说毕业愉快,弗朗西斯。我将加入皇家空军。我们军校学生能够学以致用,也许我们会很快相遇,可真是有些讽刺。
   
   
   
 弗朗西斯笑得风轻云淡。他说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风暴席卷而来,我们只是沙砾。
   
   
   
 他说战争结束我会去南美,我想去看看哥伦比亚的海,还有卡宴和哈瓦那的落日。

  

亚瑟难得地松开了他紧绷着的嘴角,说好,我会给你写信。

    

弗朗西斯拿着雨伞出门去教堂。离葬礼还有两个小时而一周一次的邮轮已经到了。他决定先去码头看一看。身边有些空,往常都是安东尼奥陪他来看邮件,今早不知为什么没有找到他。
   
   
   
 也许是去镇上了。弗朗西斯嘀咕,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请问。”弗朗西斯用一种和他年龄不相符的轻盈走上邮轮跳板,帽子拿在胸前:“有没有一封航空邮件,收件人是波诺弗瓦上校。”

  

“没有,你都问了五十六年了。”邮政工人烦躁地说,“没有人给你写信。”
    
    
    
 他有些失望,不过五十六年来每一周都是如此,他很快就恢复心情。安东尼奥和他在这个南美沿海小镇做邻居做了五十六年,他从他的口中得知基尔伯特最后加入了反法西斯联盟的军队,第一次为好友又欣慰又难过。弗朗西斯在战争中做到了上校,勋章挂满制服,现在一枚又一枚地卖掉以填补退休金补不上的生活费缺口。荣光时代的余烬。
    
   
   
 丧钟敲响了。弗朗西斯打开怀表看了一眼,哦啦啦,我得快些了。
   
   
   
 站在教堂的门口,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第一滴雨水坠落,紧接着是第二第,第三滴。
   
    
   
 弗朗西斯甚至忘了要将手中拿着的伞撑开。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因为和雨季一起回来的,还有弗朗西斯被岁月磨钝的记忆里暂时失落的东西。他顿时明白了他之前到底有什么事情被他忘记了。

   

他要出席的这场葬礼,是安东尼奥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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